第92章 虛無（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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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虛無（4）
“可是這貓也太匪夷所思了。”段將離道，“它怎麽可能在怪物生存的地方活下來，還活得這麽大的？”
顧秋風懷裏的貓通體皮毛水滑，一看就是被精心保養照料長大的。
在這個廢棄的大學校園裏，這只布偶貓可謂是好看得格格不入。
顧秋風摸著貓的頭，卻道：“你怎麽確定是貓的問題？你身邊匪夷所思的事情還少嗎？”
段將離：“……”
對哦。
顧秋風看向他，慢悠悠道：“也許不是我們本身出了什麽問題，而是這個世界壓根就是假的呢。”
段將離猛地道：“什麽意思？”
他不是沒有猜測過自己是不是被什麽危機瞄準了，所以記憶才被動了手腳。可他從來沒有懷疑過整個世界。
這是段將離土生土長的世界，他的記憶、他的靈魂、他的情感來源之所，這個世界目前沒有出現一處與段將離設想中不符的紕漏，他根本不會去做如此荒誕的猜測。
換句話說，能夠架構一個完整又真實、邏輯還能自洽的世界，那這個世界的建造者實力得恐怖到什麽地步？
要是真是這樣的話，那他們得跟什麽恐怖至極的東西抗衡啊？
“害怕了？”顧秋風笑道，“總覺得你不應該是這種性子。”
段將離蹙眉：“正常人總歸都會對未知存在恐懼吧，我這是情有可原。但我可不打算逃脫。”
“你看過電影《楚門的世界》嗎？”顧秋風道，“那片子還挺經典的。”
段將離道：“那當然。最後主角找到了片場的邊界，找到了通往現實的出路……等等，你是說，我們的世界也可能存在這樣的邊界？”
顧秋風道：“只是一個毫無根據的聯想猜測。你也不必太過當真。”
他喃喃道：“我總覺得我們有什麽事情要幹。倘若只是為了困住我們而架構一個世界，自然不可能真的自如做到和真實世界一般巨大精細。我們不是楚門，我們本就見過最為真實的人類社會，所以才會察覺到各種各樣的bug。所以我猜，這個困住我們的牢籠的邊界應該不會很大。”
段將離苦笑道：“怎麽找？”
“不知道。”顧秋風道，“但是我們可以去揣測一下出題人的意圖來反推。”
段將離：“首先假設這個世界就是給我們設置的游戲關卡。那麽，這個關卡的意義在於什麽？”
顧秋風：“俗話說，英雄難過美人關，溫柔鄉最能消磨人的意志。如果敵人的目的從一開始是為了殺死我們，它都有架構一個小世界的能力了，為什麽不直接抹去我們記憶的同時，給我們構建一個更危險的情景呢？”
“也許是能力不夠。”段將離摸著下巴道，“不對，去構築一個和我們記憶相符的地方，需要更精細，肯定很難。或許是存在某種限制。”
“我覺得其根本意圖可能並不是一定想殺死我們，就像你說的，有限制，所以頂多只能先牽制我們。像不像溫柔鄉？意圖用最真實的東西來困住我們，可惜牢籠終歸是牢籠，假的怎麽樣也變不成了真的。“顧秋風感嘆道。
段將離沈聲：“但困住我們是想做什麽？”
“也許是為了阻撓我們得到某樣東西，也許是在拖延時間想要幹什麽壞事。”顧秋風道，“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通往真實世界的出口一定會被設置在最不可能的、我們非常意想不到的地方。”
他說完，掐了掐鼻梁，覺得自己真像個神神叨叨的瘋子。倘若不是有了確切的怪異之處，顧秋風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什麽資深妄想癥患者了。
顧秋風沒指望段將離聽了這些話就能完全信任於他，改變一個人的固有認知是很艱難的。
不過好在，他還有一個可以直接說服段將離的底牌。
果然，和顧秋風想的一樣，段將離狐疑道：“你怎麽確定這些推測是真的呢？萬一只是我們記憶失去之後，多想了而已怎麽辦？去找一個不存在的‘出口’，那不簡直就是個瘋子嗎？”
被賦予“瘋子”評價的顧秋風不以為然道：“為什麽不信？”
段將離如實道：“我們這些推測都是先建立在世界是假的這一前提上。但是首先，世界憑什麽是假的？你怎麽確定你覺得古怪的地方，不是因為記憶篡改出現的後遺癥呢？”
顧秋風道：“我給你看個東西，你不要驚訝。”
他拿出放在兜裏的卡牌，貼在了懷裏的貓身上。
顧秋風心想，這貓他心裏覺得喜歡，一定是有某種道理的。
貓兄可千萬給他個面子啊。
話音剛落，眼前霎忽地閃出一道白光。
貓輕輕“喵嗚”一聲，消失之後，顧秋風手裏的卡牌出現了一只卡通布偶貓的圖樣。
他拿著卡牌，在被震驚到目瞪口呆的段將離面前晃了晃：“怎麽樣，現在肯相信我了嗎？”
不過剛說完，顧秋風表情微變，頗有些苦惱地看著手裏的卡牌：“怎麽沒有提示音？”
難不成收集錯了？
鳳禾變成卡牌的時候，可是出現了什麽收集六分之一的提示音來著。
段將離這才回過神，驚恐地看著顧秋風：“你確定你還是人類？”
“廢話。如假包換。”顧秋風莫名其妙道，“你現在去調檔案，還能看見我的人生經歷呢。”
段將離喃喃道：“可是剛剛……”
他親眼看見顧秋風懷裏的貓消失了。
段將離的動態視力非常好，能看出來顧秋風沒有動用任何蒙騙的手段。
那貓確確實實就是憑空沒的。
顧秋風道：“所以，你還相信這個世界是真的嗎？”
“對了，你說提示音，什麽提示音？”段將離問道。
顧秋風“啊”了一聲，晃晃手中的卡牌：“就是收集之後，我會聽到提示音，這才是我懷疑這個世界是假的的具體來源。”
“原來是這樣。”虞持盎若有所思道，“那我們跟丟的男人對你貌似很重要，這又意味著什麽呢？”
顧秋風道：“也許是個突破口，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咱倆最好別接近他。”
段將離已經見識到顧秋風的神通了，他現在可謂是心服口服。
於是他道：“那我們先在學校找找你需要收集的東西吧。”
*
窗戶下，兩個談話的身影逐漸遠去。
謝新收回視線，轉身看向身後被猙獰藤蔓束縛住的青年，桃花眸裏滑過厭惡與輕嘲。
“他們走了。”他輕聲道。
倒在地上的青年臉色慘白，惟有唇邊有嘔出來已經幹涸的血跡帶了其他顏色。
這正是在A級副本失蹤幾日的虞持盎。
虞持盎本來沒打算自己獨自去下A級副本的。
此時人類玩家與X之間的對立形勢已經愈發嚴峻，加上他跟顧秋風關系親近，虞持盎又不傻，早就猜到X會趁他落單的時候動手。
他只是和幾個探索玩家去了中央醫院。
結果沒有想到中央醫院裏突然出現了謝新這個X的衍生物，他們人類玩家自然沒有抗衡X的力量，毫無疑問，全軍覆沒。
虞持盎怎麽也沒想到謝新會出現在一個小小的地圖內置副本中。
這根本不像X的作風！
直到被謝新抓住，帶進了他創建的這個世界後，虞持盎才後知後覺地想到了某種可能性。
或許這不是X的作風。
X行事不喜歡這麽直截了當，因為這樣會容易引發很多隱患。
虞持盎想通之後還有點想笑。
不知道X發現謝新已經有了自主意識，開始背叛祂之後，會不會氣得跳腳？
這一次絞殺他的行動，顯然是謝新自發作為。
虞持盎受了重傷，但沒死，謝新故意吊了一口氣給他，帶他進了這個世界。
然後虞持盎就看見了前來尋找的顧秋風跟段將離。
只是謝新並沒有給他們見面的機會。
“謝新，”虞持盎道，“我之前在人魚副本裏見到的也不是X，而是你假扮的吧？從頭到尾，你只是謝新，而不是什麽X的意志載體。”
青年低低地笑出聲：“我早該想到的，X哪有這麽明顯的情緒波動。自始至終，無比嫉妒我跟學長關系到，只有你，謝新。”
謝新眼眸動了下。
他道：“所以呢？”
虞持盎道：“你把學長騙到這個你主宰的小世界做什麽？假如X知道你攔截了學長去往A級副本，祂會不會直接讓你消失。謝新，你真是破壞了X的整個謀劃。”
謝新冷冷地看著他：“我為什麽要按照X的意志行事？”
虞持盎心底嘆了口氣：“我是認真發問的，謝先生，你是怎麽想的？是想救學長，還是想殺了我們這些人，然後囚禁他？”
謝新垂下眼，過了很久，他才道：“我不知道。”
虞持盎道：“……你還真是一個不人不鬼的怪物。”④
謝新道：“我只知道，我不想讓我弟弟去死。”
“所以，你竟然能因為這個違背X行事？你難道不怕……”虞持盎道，“算了，你可能根本不真的害怕是什麽情緒。”
他滿心覆雜，沒想到X本想拿謝新去牽制學長，謝新卻反了水。
這可真是讓顧秋風來，都要震驚的事情。
謝新看他：“你好像一直都在關心顧秋風，你不怕死嗎？”
虞持盎楞了一下，他道：“也許怕吧。但是我很無所謂，你殺了我，就不要再去和X一起對付學長了。”
謝新忽然道：“我很好奇，為什麽他會想從這裏出去？”
虞持盎被他猝不及防的問話問得懵了一下，然後才理解了謝新說的是顧秋風。
他無奈地想，謝新雖然外表看著是個正常成年男性，其實內裏因為缺乏正常人類該有的情感加上被X幹擾至今，所以心智連小孩子都不如，也不知道顧秋風是怎麽把他包裝成精英影帝形象的。
虞持盎道：“人類不喜歡被圈養。”
“圈養？”謝新疑惑地道，“可是我是在保護他。這裏和現實沒有差別，可他還是想離開。”
“謝新，學長並不知道你這麽做是為了保護他。”虞持盎沒想到自己臨死前還得替即將殺他的人當一回心靈導師，不過他還是心平氣和地對謝新解釋道，“這裏雖然和現實一樣，但是假的終歸不是真的。”
謝新道：“我甚至抹消了自己的存在。”
虞持盎：“你也覺得自己的存在對學長來說，是個錯誤？”
謝新閉了唇，沒回答虞持盎這個有些尖銳的問題。
虞持盎道：“人類就是很奇怪的動物。我們喜歡追求虛無的東西，比如情感，比如真實，比如自由。”
“可是，出了這裏，我就再也庇佑不了他了。”謝新輕聲道，“即使這樣，他也會執著地想要離開我。”
虞持盎突然想起一個疑點來，他問道：“學長的左眼出現了一些變化，和你有關嗎？”
謝新道：“也和你有關。”
虞持盎瞪大了雙眼：“你什麽意思？”
“我的弟弟，從來就不是聽話的人。”謝新沈聲道，“他總是想要離開我。可是一旦離開我，他就會被那個怪物殺死。我已經攔了他很多次，直到你出現。”
謝新淩厲的目光落在了虞持盎的身上：“你繼承了顧舊的意志，你想帶他逃離我。你成功了。於是你們離開了A市，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你被X盯上，送進了這個生死不如的游戲。在那之後，我好不容易才救下了我的弟弟。”
虞持盎聽得整個人仿佛墜入了冰窖，他下意識想要反駁，卻發覺自己確實想不起來進游戲的前因後果了。
謝新繼續道：“為了救弟弟，我把自己的力量分給了他一部分。”
“那本該是他的庇護傘，只是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被激活了。”謝新不悅道，“倘若他一直沒有想起來，倘若他一直沒有見到你，這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
虞持盎失聲道：“你從一開始就違背了X的意志？”
男人聞言，他伸出了一只手，在他的手上，是一片片和顧秋風一模一樣的燒痕。
他緩慢地說道：“為什麽你們人類會高高在上地覺得怪物不配有感情呢？”
因為對弟弟的親情，從一開始謝新就已經和X背道而馳。盡管他並不知道人類的本質，盡管他還是個怪物。
但是他也是一個獨立的個體。
虞持盎喉嚨哽了一下：“你殺我……是因為……”
他挫敗道：“是我害了學長。我該死。”
謝新卻道：“我改變主意了，我不想現在殺你。你剛剛的意思不是讓我去考慮顧秋風的感受嗎？殺了你，他會難過的。”
虞持盎怔然。
他此時接收了太大的信息量，一時之間內心翻江倒海，卻不知道一時之間該說什麽好。
謝新又道：“還有，你們人類真的很喜歡一廂情願。我並不是X的衍生物。”
“我是另一位存在的造物。祂的能力曾經給過兩個人，”謝新道，“一個是我，還有一個……”
“是神淚。”
*
顧秋風若有所覺地擡頭。
“怎麽了？”段將離問道。
顧秋風道：“天邊好像出現了什麽黑色的線。”
不是錯覺。
兩個人站在原地眺望，天邊的線逐漸明晰變大，像是一把明晃晃的砍刀，將這個虛假的世界劈開了兩半。整片天地從中間分開，無法用言語描述的震撼在顧秋風跟段將離面前鋪展開來。
隨著世界化為虛無的那一刻，顧秋風閉了閉眼，腦海中感到突兀的空白終於被湧上來的過往記憶填補成功。
他全都想起來了！
等到他再度站定的時候，顧秋風看向身邊，發現是同樣驚魂未定的段將離。
他試探道：“想起來了嗎？”
“靠，前輩，這A級副本也太玄乎了。”段將離驚魂未定道，“要是我倆都沒察覺到異樣，是不是真就一輩子在這種虛假世界裏生存下去了？這得什麽怪物才能架構出這樣逼真的世界啊。”
顧秋風道：“剛剛那個不是A級副本。”
段將離：“啊？”
“你見過毫發無損的副本？何況這可是A級副本。”顧秋風道，“我倒覺得像是一個小世界，在我們進入A級副本之前提前把我們卷入了進去。”
段將離：“什麽家夥怎麽能有這種恐怖的能力？”
顧秋風：“我家阿卡納就有啊，只不過沒有辦法做到跟現實世界這麽無縫貼合罷了。”
段將離：“……靠，真這麽牛逼？”
“不太像X的手筆，祂巴不得讓我們去A級副本祂好動手呢。”顧秋風琢磨道，“裏面我雖然遇到了危險，但是都被我很輕易地避過了，好像世界的架構者只是在對我開了善意的玩笑一樣。”
段將離無語道：“你管把我們困在那種地方，抹去我們部分記憶，管善意玩笑？那是因為我們清醒過來了……我只覺得那家夥肯定有個很惡劣的性格。”
顧秋風道：“現在瞎想也沒用，不如我們先看看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萬一是A級副本的話，我們得趕緊去完成我們要做的事情。”
段將離左看右看：“謝頌今呢？”
“謝頌今他沒有現實世界生活的經歷，應該根本就沒有遇見那個困住我們的世界。和我們應該是有時間差，估計已經進A級副本了。”顧秋風道，“走吧，一邊做任務一邊找他。謝頌今又不傻，真遇見危險了，估計會直接退出副本。”
他們離開世界後沒有回到B城，而是站在了一條陌生怪異的都市大街上，周遭盡是車水馬龍。因為剛剛就被假象欺騙過一次，所以顧秋風跟段將離此時都留了個心眼，極其警惕地觀察著四周。
段將離去周邊逛了一圈之後，說道：“看著車能過去，其實都是假的，往旁邊走不到兩百米就是空氣墻，我們只能往前面的大樓走。”
顧秋風仰頭看了看，感嘆道：“這樓還挺高的，得有四十層往上吧？”
段將離一陣牙酸：“可別讓我們一層層打上去，不然我還沒通關就先累死了。”
顧秋風卻道：“你忘了嗎，我們每個人見到的A級副本都是不一樣的。”
段將離：“……那不更糟心了！”
他們兩個互相對視一眼，現在後退的路已經被堵死了，只能往前走。
於是兩個人進了樓。
大樓裏肉眼可見的空曠寂寥，一個人都沒有，也沒有任何布置，空白的墻壁在這種情景下顯得窒息極了。
“有電梯。”顧秋風道，“看來我們得上樓了。”
段將離彎腰從電梯入口的地毯底下翻出來一張紙。
“游戲規則，”他念道，“電梯一次只能承載一人。該樓為娛樂樓，每一層樓都有不同的娛樂項目，玩家可在電梯內選擇任意樓層，不過必須在體驗完第一次選擇樓層的體驗項目之後才能前往其他樓層。一個玩家首次選定樓層後，其他玩家不能二次選擇，直到體驗首次項目之後，玩家才能擁有自由選擇權，但是已體驗過的樓層不可二次體驗。玩家每次都要前往其他樓層之前，先將本樓層的娛樂項目體驗完畢。倘若體驗完本樓層後玩家想要離開，也可直接乘坐電梯回到大廳。”
顧秋風笑道：“真是有意思。”
段將離擡頭看他：“你想去哪個樓層？”
“你的意思是，先讓我在我自己的樓層等著，你先體驗完你的項目，再來找我？”顧秋風道，“也不失一個辦法。”
段將離點頭：“我會盡快去找你的，前輩。”
顧秋風點頭，他道：“我去十八層，這個你絕對記得住。”
段將離嘴角抽搐了一下：“前輩，第一次選，不來個吉利的數字嗎？”
顧秋風笑道：“挺好的，應景。你是覺得我們現在的處境比十八層地獄好嗎？”
段將離：“……也是。”
顧秋風跟段將離告別後，兩個人進了兩個電梯。
顧秋風準備按十八層的時候，看見有一個按鈕迅速暗了下去，應該是因為段將離選擇了這個樓層，所以他這邊就不可以再次選擇。
顧秋風摁下十八層，電梯數字跳動著在他眼裏浮現。
*
一個滿是插管和營養皿的容器裏，陸驚鴻睜開了她的那雙藍色的眼眸，茫然地從容器裏爬了出來，整個人還是一片空白的狀態。
爬出器皿後，陸驚鴻坐在地板上，忍不住握了握自己的手。
她想，自己不是死了嗎？
那她怎麽又回到了游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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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貓也太匪夷所思了。”段將離道，“它怎麽可能在怪物生存的地方活下來，還活得這麽大的？”
顧秋風懷裏的貓通體皮毛水滑，一看就是被精心保養照料長大的。
在這個廢棄的大學校園裏，這只布偶貓可謂是好看得格格不入。
顧秋風摸著貓的頭，卻道：“你怎麽確定是貓的問題？你身邊匪夷所思的事情還少嗎？”
段將離：“……”
對哦。
顧秋風看向他，慢悠悠道：“也許不是我們本身出了什麽問題，而是這個世界壓根就是假的呢。”
段將離猛地道：“什麽意思？”
他不是沒有猜測過自己是不是被什麽危機瞄準了，所以記憶才被動了手腳。可他從來沒有懷疑過整個世界。
這是段將離土生土長的世界，他的記憶、他的靈魂、他的情感來源之所，這個世界目前沒有出現一處與段將離設想中不符的紕漏，他根本不會去做如此荒誕的猜測。
換句話說，能夠架構一個完整又真實、邏輯還能自洽的世界，那這個世界的建造者實力得恐怖到什麽地步？
要是真是這樣的話，那他們得跟什麽恐怖至極的東西抗衡啊？
“害怕了？”顧秋風笑道，“總覺得你不應該是這種性子。”
段將離蹙眉：“正常人總歸都會對未知存在恐懼吧，我這是情有可原。但我可不打算逃脫。”
“你看過電影《楚門的世界》嗎？”顧秋風道，“那片子還挺經典的。”
段將離道：“那當然。最後主角找到了片場的邊界，找到了通往現實的出路……等等，你是說，我們的世界也可能存在這樣的邊界？”
顧秋風道：“只是一個毫無根據的聯想猜測。你也不必太過當真。”
他喃喃道：“我總覺得我們有什麽事情要幹。倘若只是為了困住我們而架構一個世界，自然不可能真的自如做到和真實世界一般巨大精細。我們不是楚門，我們本就見過最為真實的人類社會，所以才會察覺到各種各樣的bug。所以我猜，這個困住我們的牢籠的邊界應該不會很大。”
段將離苦笑道：“怎麽找？”
“不知道。”顧秋風道，“但是我們可以去揣測一下出題人的意圖來反推。”
段將離：“首先假設這個世界就是給我們設置的游戲關卡。那麽，這個關卡的意義在於什麽？”
顧秋風：“俗話說，英雄難過美人關，溫柔鄉最能消磨人的意志。如果敵人的目的從一開始是為了殺死我們，它都有架構一個小世界的能力了，為什麽不直接抹去我們記憶的同時，給我們構建一個更危險的情景呢？”
“也許是能力不夠。”段將離摸著下巴道，“不對，去構築一個和我們記憶相符的地方，需要更精細，肯定很難。或許是存在某種限制。”
“我覺得其根本意圖可能並不是一定想殺死我們，就像你說的，有限制，所以頂多只能先牽制我們。像不像溫柔鄉？意圖用最真實的東西來困住我們，可惜牢籠終歸是牢籠，假的怎麽樣也變不成了真的。“顧秋風感嘆道。
段將離沈聲：“但困住我們是想做什麽？”
“也許是為了阻撓我們得到某樣東西，也許是在拖延時間想要幹什麽壞事。”顧秋風道，“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通往真實世界的出口一定會被設置在最不可能的、我們非常意想不到的地方。”
他說完，掐了掐鼻梁，覺得自己真像個神神叨叨的瘋子。倘若不是有了確切的怪異之處，顧秋風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什麽資深妄想癥患者了。
顧秋風沒指望段將離聽了這些話就能完全信任於他，改變一個人的固有認知是很艱難的。
不過好在，他還有一個可以直接說服段將離的底牌。
果然，和顧秋風想的一樣，段將離狐疑道：“你怎麽確定這些推測是真的呢？萬一只是我們記憶失去之後，多想了而已怎麽辦？去找一個不存在的‘出口’，那不簡直就是個瘋子嗎？”
被賦予“瘋子”評價的顧秋風不以為然道：“為什麽不信？”
段將離如實道：“我們這些推測都是先建立在世界是假的這一前提上。但是首先，世界憑什麽是假的？你怎麽確定你覺得古怪的地方，不是因為記憶篡改出現的後遺癥呢？”
顧秋風道：“我給你看個東西，你不要驚訝。”
他拿出放在兜裏的卡牌，貼在了懷裏的貓身上。
顧秋風心想，這貓他心裏覺得喜歡，一定是有某種道理的。
貓兄可千萬給他個面子啊。
話音剛落，眼前霎忽地閃出一道白光。
貓輕輕“喵嗚”一聲，消失之後，顧秋風手裏的卡牌出現了一只卡通布偶貓的圖樣。
他拿著卡牌，在被震驚到目瞪口呆的段將離面前晃了晃：“怎麽樣，現在肯相信我了嗎？”
不過剛說完，顧秋風表情微變，頗有些苦惱地看著手裏的卡牌：“怎麽沒有提示音？”
難不成收集錯了？
鳳禾變成卡牌的時候，可是出現了什麽收集六分之一的提示音來著。
段將離這才回過神，驚恐地看著顧秋風：“你確定你還是人類？”
“廢話。如假包換。”顧秋風莫名其妙道，“你現在去調檔案，還能看見我的人生經歷呢。”
段將離喃喃道：“可是剛剛……”
他親眼看見顧秋風懷裏的貓消失了。
段將離的動態視力非常好，能看出來顧秋風沒有動用任何蒙騙的手段。
那貓確確實實就是憑空沒的。
顧秋風道：“所以，你還相信這個世界是真的嗎？”
“對了，你說提示音，什麽提示音？”段將離問道。
顧秋風“啊”了一聲，晃晃手中的卡牌：“就是收集之後，我會聽到提示音，這才是我懷疑這個世界是假的的具體來源。”
“原來是這樣。”虞持盎若有所思道，“那我們跟丟的男人對你貌似很重要，這又意味著什麽呢？”
顧秋風道：“也許是個突破口，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咱倆最好別接近他。”
段將離已經見識到顧秋風的神通了，他現在可謂是心服口服。
於是他道：“那我們先在學校找找你需要收集的東西吧。”
*
窗戶下，兩個談話的身影逐漸遠去。
謝新收回視線，轉身看向身後被猙獰藤蔓束縛住的青年，桃花眸裏滑過厭惡與輕嘲。
“他們走了。”他輕聲道。
倒在地上的青年臉色慘白，惟有唇邊有嘔出來已經幹涸的血跡帶了其他顏色。
這正是在A級副本失蹤幾日的虞持盎。
虞持盎本來沒打算自己獨自去下A級副本的。
此時人類玩家與X之間的對立形勢已經愈發嚴峻，加上他跟顧秋風關系親近，虞持盎又不傻，早就猜到X會趁他落單的時候動手。
他只是和幾個探索玩家去了中央醫院。
結果沒有想到中央醫院裏突然出現了謝新這個X的衍生物，他們人類玩家自然沒有抗衡X的力量，毫無疑問，全軍覆沒。
虞持盎怎麽也沒想到謝新會出現在一個小小的地圖內置副本中。
這根本不像X的作風！
直到被謝新抓住，帶進了他創建的這個世界後，虞持盎才後知後覺地想到了某種可能性。
或許這不是X的作風。
X行事不喜歡這麽直截了當，因為這樣會容易引發很多隱患。
虞持盎想通之後還有點想笑。
不知道X發現謝新已經有了自主意識，開始背叛祂之後，會不會氣得跳腳？
這一次絞殺他的行動，顯然是謝新自發作為。
虞持盎受了重傷，但沒死，謝新故意吊了一口氣給他，帶他進了這個世界。
然後虞持盎就看見了前來尋找的顧秋風跟段將離。
只是謝新並沒有給他們見面的機會。
“謝新，”虞持盎道，“我之前在人魚副本裏見到的也不是X，而是你假扮的吧？從頭到尾，你只是謝新，而不是什麽X的意志載體。”
青年低低地笑出聲：“我早該想到的，X哪有這麽明顯的情緒波動。自始至終，無比嫉妒我跟學長關系到，只有你，謝新。”
謝新眼眸動了下。
他道：“所以呢？”
虞持盎道：“你把學長騙到這個你主宰的小世界做什麽？假如X知道你攔截了學長去往A級副本，祂會不會直接讓你消失。謝新，你真是破壞了X的整個謀劃。”
謝新冷冷地看著他：“我為什麽要按照X的意志行事？”
虞持盎心底嘆了口氣：“我是認真發問的，謝先生，你是怎麽想的？是想救學長，還是想殺了我們這些人，然後囚禁他？”
謝新垂下眼，過了很久，他才道：“我不知道。”
虞持盎道：“……你還真是一個不人不鬼的怪物。”④
謝新道：“我只知道，我不想讓我弟弟去死。”
“所以，你竟然能因為這個違背X行事？你難道不怕……”虞持盎道，“算了，你可能根本不真的害怕是什麽情緒。”
他滿心覆雜，沒想到X本想拿謝新去牽制學長，謝新卻反了水。
這可真是讓顧秋風來，都要震驚的事情。
謝新看他：“你好像一直都在關心顧秋風，你不怕死嗎？”
虞持盎楞了一下，他道：“也許怕吧。但是我很無所謂，你殺了我，就不要再去和X一起對付學長了。”
謝新忽然道：“我很好奇，為什麽他會想從這裏出去？”
虞持盎被他猝不及防的問話問得懵了一下，然後才理解了謝新說的是顧秋風。
他無奈地想，謝新雖然外表看著是個正常成年男性，其實內裏因為缺乏正常人類該有的情感加上被X幹擾至今，所以心智連小孩子都不如，也不知道顧秋風是怎麽把他包裝成精英影帝形象的。
虞持盎道：“人類不喜歡被圈養。”
“圈養？”謝新疑惑地道，“可是我是在保護他。這裏和現實沒有差別，可他還是想離開。”
“謝新，學長並不知道你這麽做是為了保護他。”虞持盎沒想到自己臨死前還得替即將殺他的人當一回心靈導師，不過他還是心平氣和地對謝新解釋道，“這裏雖然和現實一樣，但是假的終歸不是真的。”
謝新道：“我甚至抹消了自己的存在。”
虞持盎：“你也覺得自己的存在對學長來說，是個錯誤？”
謝新閉了唇，沒回答虞持盎這個有些尖銳的問題。
虞持盎道：“人類就是很奇怪的動物。我們喜歡追求虛無的東西，比如情感，比如真實，比如自由。”
“可是，出了這裏，我就再也庇佑不了他了。”謝新輕聲道，“即使這樣，他也會執著地想要離開我。”
虞持盎突然想起一個疑點來，他問道：“學長的左眼出現了一些變化，和你有關嗎？”
謝新道：“也和你有關。”
虞持盎瞪大了雙眼：“你什麽意思？”
“我的弟弟，從來就不是聽話的人。”謝新沈聲道，“他總是想要離開我。可是一旦離開我，他就會被那個怪物殺死。我已經攔了他很多次，直到你出現。”
謝新淩厲的目光落在了虞持盎的身上：“你繼承了顧舊的意志，你想帶他逃離我。你成功了。於是你們離開了A市，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你被X盯上，送進了這個生死不如的游戲。在那之後，我好不容易才救下了我的弟弟。”
虞持盎聽得整個人仿佛墜入了冰窖，他下意識想要反駁，卻發覺自己確實想不起來進游戲的前因後果了。
謝新繼續道：“為了救弟弟，我把自己的力量分給了他一部分。”
“那本該是他的庇護傘，只是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被激活了。”謝新不悅道，“倘若他一直沒有想起來，倘若他一直沒有見到你，這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
虞持盎失聲道：“你從一開始就違背了X的意志？”
男人聞言，他伸出了一只手，在他的手上，是一片片和顧秋風一模一樣的燒痕。
他緩慢地說道：“為什麽你們人類會高高在上地覺得怪物不配有感情呢？”
因為對弟弟的親情，從一開始謝新就已經和X背道而馳。盡管他並不知道人類的本質，盡管他還是個怪物。
但是他也是一個獨立的個體。
虞持盎喉嚨哽了一下：“你殺我……是因為……”
他挫敗道：“是我害了學長。我該死。”
謝新卻道：“我改變主意了，我不想現在殺你。你剛剛的意思不是讓我去考慮顧秋風的感受嗎？殺了你，他會難過的。”
虞持盎怔然。
他此時接收了太大的信息量，一時之間內心翻江倒海，卻不知道一時之間該說什麽好。
謝新又道：“還有，你們人類真的很喜歡一廂情願。我並不是X的衍生物。”
“我是另一位存在的造物。祂的能力曾經給過兩個人，”謝新道，“一個是我，還有一個……”
“是神淚。”
*
顧秋風若有所覺地擡頭。
“怎麽了？”段將離問道。
顧秋風道：“天邊好像出現了什麽黑色的線。”
不是錯覺。
兩個人站在原地眺望，天邊的線逐漸明晰變大，像是一把明晃晃的砍刀，將這個虛假的世界劈開了兩半。整片天地從中間分開，無法用言語描述的震撼在顧秋風跟段將離面前鋪展開來。
隨著世界化為虛無的那一刻，顧秋風閉了閉眼，腦海中感到突兀的空白終於被湧上來的過往記憶填補成功。
他全都想起來了！
等到他再度站定的時候，顧秋風看向身邊，發現是同樣驚魂未定的段將離。
他試探道：“想起來了嗎？”
“靠，前輩，這A級副本也太玄乎了。”段將離驚魂未定道，“要是我倆都沒察覺到異樣，是不是真就一輩子在這種虛假世界裏生存下去了？這得什麽怪物才能架構出這樣逼真的世界啊。”
顧秋風道：“剛剛那個不是A級副本。”
段將離：“啊？”
“你見過毫發無損的副本？何況這可是A級副本。”顧秋風道，“我倒覺得像是一個小世界，在我們進入A級副本之前提前把我們卷入了進去。”
段將離：“什麽家夥怎麽能有這種恐怖的能力？”
顧秋風：“我家阿卡納就有啊，只不過沒有辦法做到跟現實世界這麽無縫貼合罷了。”
段將離：“……靠，真這麽牛逼？”
“不太像X的手筆，祂巴不得讓我們去A級副本祂好動手呢。”顧秋風琢磨道，“裏面我雖然遇到了危險，但是都被我很輕易地避過了，好像世界的架構者只是在對我開了善意的玩笑一樣。”
段將離無語道：“你管把我們困在那種地方，抹去我們部分記憶，管善意玩笑？那是因為我們清醒過來了……我只覺得那家夥肯定有個很惡劣的性格。”
顧秋風道：“現在瞎想也沒用，不如我們先看看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萬一是A級副本的話，我們得趕緊去完成我們要做的事情。”
段將離左看右看：“謝頌今呢？”
“謝頌今他沒有現實世界生活的經歷，應該根本就沒有遇見那個困住我們的世界。和我們應該是有時間差，估計已經進A級副本了。”顧秋風道，“走吧，一邊做任務一邊找他。謝頌今又不傻，真遇見危險了，估計會直接退出副本。”
他們離開世界後沒有回到B城，而是站在了一條陌生怪異的都市大街上，周遭盡是車水馬龍。因為剛剛就被假象欺騙過一次，所以顧秋風跟段將離此時都留了個心眼，極其警惕地觀察著四周。
段將離去周邊逛了一圈之後，說道：“看著車能過去，其實都是假的，往旁邊走不到兩百米就是空氣墻，我們只能往前面的大樓走。”
顧秋風仰頭看了看，感嘆道：“這樓還挺高的，得有四十層往上吧？”
段將離一陣牙酸：“可別讓我們一層層打上去，不然我還沒通關就先累死了。”
顧秋風卻道：“你忘了嗎，我們每個人見到的A級副本都是不一樣的。”
段將離：“……那不更糟心了！”
他們兩個互相對視一眼，現在後退的路已經被堵死了，只能往前走。
於是兩個人進了樓。
大樓裏肉眼可見的空曠寂寥，一個人都沒有，也沒有任何布置，空白的墻壁在這種情景下顯得窒息極了。
“有電梯。”顧秋風道，“看來我們得上樓了。”
段將離彎腰從電梯入口的地毯底下翻出來一張紙。
“游戲規則，”他念道，“電梯一次只能承載一人。該樓為娛樂樓，每一層樓都有不同的娛樂項目，玩家可在電梯內選擇任意樓層，不過必須在體驗完第一次選擇樓層的體驗項目之後才能前往其他樓層。一個玩家首次選定樓層後，其他玩家不能二次選擇，直到體驗首次項目之後，玩家才能擁有自由選擇權，但是已體驗過的樓層不可二次體驗。玩家每次都要前往其他樓層之前，先將本樓層的娛樂項目體驗完畢。倘若體驗完本樓層後玩家想要離開，也可直接乘坐電梯回到大廳。”
顧秋風笑道：“真是有意思。”
段將離擡頭看他：“你想去哪個樓層？”
“你的意思是，先讓我在我自己的樓層等著，你先體驗完你的項目，再來找我？”顧秋風道，“也不失一個辦法。”
段將離點頭：“我會盡快去找你的，前輩。”
顧秋風點頭，他道：“我去十八層，這個你絕對記得住。”
段將離嘴角抽搐了一下：“前輩，第一次選，不來個吉利的數字嗎？”
顧秋風笑道：“挺好的，應景。你是覺得我們現在的處境比十八層地獄好嗎？”
段將離：“……也是。”
顧秋風跟段將離告別後，兩個人進了兩個電梯。
顧秋風準備按十八層的時候，看見有一個按鈕迅速暗了下去，應該是因為段將離選擇了這個樓層，所以他這邊就不可以再次選擇。
顧秋風摁下十八層，電梯數字跳動著在他眼裏浮現。
*
一個滿是插管和營養皿的容器裏，陸驚鴻睜開了她的那雙藍色的眼眸，茫然地從容器裏爬了出來，整個人還是一片空白的狀態。
爬出器皿後，陸驚鴻坐在地板上，忍不住握了握自己的手。
她想，自己不是死了嗎？
那她怎麽又回到了游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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